Part 1. 乌金多杰仁波切 Orgyen Tobgyal 搜集关于确吉罗卓的回忆录
人物表
- 2. 噶陀寺
- 2.1 罗卓祖古的童年
- 3. 送到宗萨寺
- 3.1 床的风波
- 3.2 关于钦哲活佛的争议
- 颉格拓丹解决纷争
- 4. 护持噶陀寺
- 4.1 驱逐女众
- 4.2 与噶陀寺断交
- 5 创办康杰佛学院 / 拜访三世多智钦 / 寺院和拉章的资源管理
- 6. 钦哲拉章早些年 (拉章的驿使 / 秘药 )
- 7. 过林卡 (黄鼠狼蹄立 )
- 7.4 跳锅庄 / 嘎莫达仓命案
- 8. 呼唤神灵
- 9. 大师与堪布
- 10. 宗萨寺轶事
- 11. 钦哲拉章轶事
- 11. 1次久跟强佐的矛盾
- 11. 2三世涅顿秋林讲述的故事
- 12. 法侣
- 空行母的头发
- 二世钦哲与拉卡家族
- 康卓慈玲秋珑

12. 法侣
康卓慈玲秋珑(Khandro Tsering Chodron)
有一年,直贡伏藏师告诫确吉罗卓,倘若无祥缘,他可能命不久矣。六七年后,确吉罗卓决定迎娶康卓慈玲秋珑为法侣。直贡伏藏师为良缘送上白度母像,举行各种仪式为仁波切延寿祈福。护送度母像前往钦哲拉章的队伍壮大,在宗萨寺外排了长长的队。然而,队伍没从正门进入,仁波切指示他们从木柴堆旁边的一扇小侧门进去。门一开,佛像的所有挂件,经幡,宝盖和吉祥物等等,都得从那扇小门挤进去 — 差点没挤进。直贡伏藏师进去将佛像供奉给仁波切时,众人聚集在拉章外面等候。
康卓慈玲小时候,一位格鲁派喇嘛曾问她,长大后是否有意愿出家为尼。她说不。她希望能到宗萨,成为确吉罗卓钦哲的法侣。
过了几年,康卓慈玲十三岁的时候,拉卡家族到宗萨寺拜见仁波切,供养祈福。康卓说,不知什么原因,那天木柴堆旁的这扇小侧门没锁—白度母像进去的那扇门 — 所以她第一次进入宗萨,也是走的同一扇小门。
康卓从小就剃光头,决定让她前往宗萨时,没来得及留头发。由此,她进寺院时,头光得像块光滑圆润的石头,闪闪发亮 — 藏人称做“阿果”。她还穿着霍巴1传统的无袖袍,宗萨寺的僧人曾一度误认她为尼姑。
白雅祖古觉得康卓慈玲秋珑是祖扎梅朵卓(Zurza Metok Drön)转世,而大多人认为她是雪卡多杰措(Shelkar Dorje Tso)的化身。
三世宗萨仁波切让我将关于此事的所听所闻全盘道出,正面的负面的,包括关于众人对二世宗萨仁波切迎娶法侣的不满。
我不清楚当时的不满情绪有多高涨,仲译次仁在世时曾告诉我,迎娶仪式结束后,借此觐见仁波切的人群也逐渐散去,掌膳总管索彭向仲译次仁抱怨:“哎哟!早知道不活到今年了。”
仲译次仁说:“真是的!胡说什么?”
“我不该活到今日。”索彭还是这样说:“现在可好,寺院里住着一对夫妻,成何体统。”
仲译次仁表示,他自己不是出家人,对仁波切娶法侣没觉得不妥。我不清楚康杰佛学院有多少僧人对此事有意见,扎西南嘉觉得应该不少,连德雄安江仁波切都有听闻他们的议论。这种不满情绪让德雄安江仁波切有点担忧,于是他到康杰佛学院扎起帐篷,接受众僧的辩论挑战。大家遵循传统规矩,用有效的引文和合乎逻辑的论据来辩论。德雄安江仁波切立场坚定,彻底地驳斥僧人们的反面意见。譬如,经文中提到的“男女瓦嘉达拉(金刚总持)指的是上师及其法侣”,即是般若、空性与慈悲的体现,诸如此类。他花大量时间跟僧人们讨论此事。佐钦寺的僧人对仁波切的婚事有意见,他倒不在乎,但是,倘若宗萨寺众僧不满或诋毁仁波切,影响三昧耶,可能会导致仁波切折寿。出于此原因,德雄安江仁波切专程来的康杰佛学院。
扎西南嘉还提到,佐钦寺和雪谦寺的僧人们言辞犀利,说仁波切娶了拉卡家的“老女人”,但我不信喇嘛们会这样讲。佐钦仁波切(五世)迎娶法侣后,确吉罗卓仁波切为他灌顶及授予口传法;建议确吉罗卓迎娶法侣延寿的几位大师之中就有雪谦谦江。说不好雪谦寺和佐钦寺的僧人们故意挑衅仁波切,因为他是萨迦派?或许他们本身并没有皈依仁波切?具体原因我不知道,也不清楚宗萨寺僧人中实际上有多少反对仁波切的婚事。宗萨寺跟钦哲拉章只是并存的关系,没有过于紧密,仁波切也极少为宗萨寺僧人灌顶,授予口传或者进行任何指导。
传授《大宝伏藏》之后,仁波切坚持举办祝圣法会,纪念堪洛却松2(堪布菩提萨埵3、莲花生大士和赤松德赞王),不管开销多大。他们在康杰佛学院搭起帐篷:顶果钦哲身穿莲花生大士袈裟,手持响铃;钦哲仁波切则身着赤松德赞王的锦缎黄袍,负责经典的铙钹。(我忘了问谁穿扮为护寂大师。)仪式从宗萨寺所在山头的高坡处开始,当队伍到达低坡处时,不知怎么的,敲钹似乎让仁波切不舒服,他说自己头晕,要求跟顶果钦哲交换乐器。(那是一对神奇的铙钹,倘若你无法敲完完整的祈祷文,它会扰乱你的血液循环!)
那会儿,顶果钦哲的哥哥桑杰年巴仁波切恰好站在宗萨众僧当中,他听见僧人们议论:“嘿!仁波切正在跟萨嘎祖古交换乐器。下一步他们是不是要交换老婆?”
晚上桑杰将听到的话告诉顶果钦哲:“你和仁波切在干什么?大家在议论你们下一步是不是就要交换伴侣!”
至于德格更庆寺持有什么态度,我完全不了解。仁波切早年肯定有拜访过更庆寺,但后来没再去过,这样的走访实在如白日星辰般稀罕。事实上,我想说,钦哲转世们都有四处奔波的习惯,如同龙卷风,大概跟他们的前世喜欢周游四方有关。
- 甘孜州道孚县境内的一个藏族支系
- 师君三尊
- 也称护寂大师
2. 噶陀寺的童年
据顶果钦哲仁波切说,蒋扬钦哲旺波的五个转世皆由蒋贡康楚罗卓泰耶仁波切认定。噶陀寺的司徒确吉嘉措曾致信蒋贡康楚,请求将其中一位钦哲小灵童留在噶陀寺抚养,信中原话是:“抚养钦哲灵童是寺院莫大的福气。”
“钦哲灵童都已经有安排了!”蒋贡康楚回复,“有个男孩也许适合噶陀寺...我最好不要明确点名。”
噶陀司徒当然没有因此放弃,书信不断,一再恳求。最终,蒋贡康楚邀请他到住处,敲定细节。
“你一直恳求我将钦哲灵童送到噶陀寺抚养,”蒋贡康楚说,“噶陀寺乃神圣之地。蒋扬钦哲旺波确实有提过,假如当初没选择游历四方,他愿意住在那。但最终他选择作为行僧,游历四方。在乌穴获得虹身前,他曾发愿要在卫藏边境建立万僧寺。所以留在噶陀寺并非他最强烈的意愿。
“我无法解释钦哲旺波为何无缘留在噶陀寺。也许是怙主1的意愿,又或许,寺院外的游历收获颇丰,他不想退隐。
“不管什么原因,如今噶陀寺需要一位钦哲转世灵童。由此,你必须接养这位伟大伏藏师的孙子,他无疑是钦哲旺波的事业化身。但是,千万不要为他盖建拉章,或者让他打理拉章;不要让他担任寺院住持,或者诸如此类的职务。倘若能培养他的自发性,专注瑜伽修行,将日他定会成为雪域罕有的大成就者。切记,日后寺院的琐事万不能交托给他。这些前提,能否承诺,请你先考虑好。”
蒋贡康楚将信函、护身符和哈达交给噶陀司徒,并赐予确吉罗卓法名“罗卓嘉措”。噶陀司徒带着信物拜访老伏藏师的儿子—确吉罗卓的父亲泽旺秋竹—将确吉罗卓接到噶陀寺,小灵童在那生活到十三岁。
据贡纳祖古描述,钦哲确吉罗卓抵达噶陀的时候正下着雪。拉章外表宏伟,里面却空空荡荡,安排给仁波切的房间极其简陋。隔日,积雪覆盖,在当地很罕见,虽然村民无法出门,许多人认为这是吉祥寓意。拉章很快为仁波切安排了简单的加冕礼。
次年,蒋贡康楚仁波切要在杂札仁钦扎举行诸佛智慧心要大灌顶,噶陀司徒在众僧陪同下前往。确吉罗卓渴望同行,噶陀司徒却不想带他:“你太小了,没必要去。”确吉罗卓不敢违抗,然而,后来仁波切表示,那是自己唯一能见到蒋贡康楚的机会,就此错过,深感遗憾。这些在自传里都没提及到。
据顶果钦哲说,仁波切从来不认为自己是钦哲旺波的转世,事实上,他认为那绝不可能。仁波切蛇年出生,而钦哲旺波龙年元月圆寂,相差仅仅八个月。他甚至引用《阿毗达摩》及其他经典解说来证明。仁波切自传里有提及到。
- 又称大黑天,玛哈嘎拉
童年
前世画面
确吉罗卓仁波切的自传里有记载:
有一晚,我正在念诵《催破金刚陀罗尼经》,
凝视着月光下的噶陀寺出神,
强烈的悲悯忽如而来。
辉煌的萨迦寺,
浮现在脑海里...
我问顶果钦哲那晚发生了什么,仁波切这段描述到底在表达什么。顶果钦哲说,那天,仁波切的老师正在噶陀寺后山的山洞里闭关,而仁波切坐外头,在皮坐垫上持咒。谁也说不准,或许受了咒语的加持,月亮从云层钻出来,月光洒满山谷。那一刻,噶陀寺的轮廓变得异常清晰,仁波切看得出神,凝视着噶陀寺,他看到浅灰色沙地,矗立着另一座寺院的样子。
这不是梦境,而是仁波切清醒时的观想。画面消失后,他记起自己前身是萨迦昆族的后裔,居住的寺院周围是浅灰色沙地。持咒时这些片断一直浮现。一开始,仁波切并不知道自己看到的是什么寺院,后来才知道是萨迦寺。
水银事件
小时候,确吉罗卓的称号是罗卓祖古(罗卓小活佛)。他是个精力旺盛的男孩,活泼好动。有一天,罗卓祖古打扫佛堂时偶然发现一个蓝色玻璃瓶,外形特别,沉甸甸的。晃一晃,还会咕噜咕噜地响,他完全没头绪那是什么。
小祖古心想:“一定是宝物,如果那么珍贵,我应该喝下去。”于是他一口气喝了。
没多久,老师回来,罗卓祖古还趴在供奉台上打扫。他往供碗里倒水的时候,老师似乎意识到哪里不对劲,视线四处梭巡,看看小祖古,再看看佛龛,又看看地板。就是说不出哪儿不对劲。老师心不在焉地拨弄着念珠,忽然眼睛一亮,放下佛珠,打开抽屉,拿出已经空空的蓝瓶子。
“里面的东西呢?”老师问。罗卓祖古不敢撒谎,如实交待。
“啊?!”老师尖叫一声,瘫坐在垫子上。他目光焦急地绕着房间和小祖古打转,冥思苦想。“哎!”
这位老师可是出了名的严师,学生稍有差错,他毫不留情地扇耳光或直接挥棒。我记得小时候,有次大家给仁波切剃头,我数过他头顶的伤疤,有二三十道,都是老师狠打的留痕。但是那次,老师只是像热窝上的蚂蚁原地打转。
最后,老师禀告噶陀司徒:“罗卓祖古,这孩子不简单。他喝了一杯水银!供奉的时候,水银珠子从他体内滚出,落在佛龛上,再滚落到地面。祖古却安然无恙。这孩子非比寻常。”
验梦
司徒教噶陀寺的喇嘛和小灵童们验梦,寻找自己的前世。那天晚上,罗卓祖古睡前诵念祈祷文,祈求梦中能显现前世片段。黎明时分,他梦见一位佩戴绿松石的藏族长老,身穿蓝色丝绸织锦长袍。
第二天,小灵童们聚集一起,噶陀司徒让大家描述自己的梦境。有些说看到自己的前世是戴着班智达帽的喇嘛,有些说看见自己头上有角,还有几个说梦见高僧和本尊。
噶陀司徒听着都只是“嗯,嗯”地回应,没让任何人详细描述。当他听罗卓祖古描述梦境时,却啊地惊呼。然后多次追问,确定这位老人是在家人吗。罗卓祖古说是,确定是在家人。噶陀司徒念叨了好几遍:“罗卓祖古是俗人转世!”很快这成了小灵童间的口头禅。
在宗萨,有一幅按照一世钦哲指示绘制的唐卡,唐卡里面的赤松德真法王就穿着一样的蓝袍。
3. 罗卓祖古送到宗萨寺
以下是我从顶果仁波切那听说的几则故事,我一字不漏地复述。最早被认定的小活佛钦哲祖古,在宗萨寺接受确吉多杰大士传承仪式,仪式接近尾声时莫名病倒。小活佛当时的症状是发高烧,大家都以为受了风寒,没多久就病危。侍从们请来佐钦仁波切。
“我根本上师的转世将要夭折,”病榻前的佐钦仁波切将小活佛的头放在腿上,低声哭泣。不久后,佐钦仁波切外宣,小活佛已离世。
第一位钦哲祖古是钦哲旺波的肉体转世,但其他化身一直没有被公认。许多人觉得顶果仁波切是钦哲旺波的意化身,但我问顶果仁波切时,他亲口否认。
钦哲旺波圆寂后,其侄子格桑多杰成了宗萨寺主理事人,照顾第一世钦哲小活佛因而也成了他的职责。小活佛夭折后,格桑传书给噶陀司徒1:“我们宗萨寺的钦哲祖古骤然离世,有如骄阳遭月蚀。我已病入膏肓,时日不多。请求您,无论如何,将噶陀寺的小灵童赐给我。假如您在乎我们堂兄弟间,以及与您叔叔钦哲旺波的三昧耶2,请务必答应我的恳求。将祖古灵童送给宗萨寺。格桑遗笔。”
书信写好的第二天,格桑多杰理事就离世了。尽管如此,书信很快就送到噶陀司徒手中。
噶陀司徒起初没表态,后来他将确吉罗卓召到跟前。
“蒋贡康楚交代过我,要将噶陀寺和拉章托付于你。但是今天我收到一封紧急书信,格桑多杰让我将你送给宗萨寺。假如他还在世,我们还有商量的余地;如今他已离世,为了遵守三昧耶,我唯有答应他的请求。我别无选择,我没有勇气破的戒。我实在想不到其他办法,唯有将你送给宗萨寺。”
确吉罗卓表示,自己没有意愿要去宗萨寺,可是愿意遵从安排。不久后,噶陀司徒带着确吉罗卓和六七名随从启程宗萨。
钦哲拉章看似低调,其实存有蒋扬钦哲旺波的所有遗品及财物。
确吉罗卓刚到宗萨时,寺院里没人出去迎接。后来,拉章的负责人选了个吉日,护法殿主法座上添了几层厚垫子,噶陀司徒为确吉罗卓主持坐床继位典礼。
- 格桑多杰与噶陀司徒为亲兄弟,都是钦哲旺波的侄子。
- Samaya,誓言
床的风波
刚到的那晚,确吉罗卓走遍拉章,终于找到一张能睡的床榻。不久后,他才悉知那就是钦哲旺波生前的起居室,也是拉章的核心空间。当时没有其他选择,他顺理成章地住进去。打理拉章的人对此也只字未提。
一年后噶陀司徒再访宗萨寺。不止一次,确吉罗卓礼貌地邀请他坐下,噶陀司徒再三推辞:“我不能坐那。”
确吉罗卓只好献上座垫,司徒问:“你平时睡哪儿?”
“我刚到拉章时只找到这张床,于是就睡在这儿了。”
“哎呀!”噶陀司徒惊叫,“这就是俗语讲的狗上主人床!”
司徒连续念叨好几遍,确吉罗卓糊涂了。
“这是蒋扬钦哲旺波生前的卧榻,他是佛陀教法的至尊传授者。你居然睡在这!”
确吉罗卓表示自己忽然感到不安,即使已经在那睡了近一年,他还是礼貌地问司徒,自己是不是该换个地方。
“既然你已经住下,就继续住吧。”司徒后来表示,这是缘分,自己不该因此不悦。
噶陀司徒非常照顾钦哲确吉罗卓,对他给予耐心的指导,并教他许多关于内修心外修行的方法。虽然蒋贡康楚曾预言,游历四方最合适确吉罗卓,而那条路最终没得实现。
雪谦嘉察三世到访宗萨寺,确吉罗卓也邀请他坐床上。雪谦嘉察立马回绝,反之,他向床榻三朝拜,为确吉罗卓加持蒋扬钦哲旺波传承的圆满上师成就法。接受雪谦嘉察灌顶之后,确吉罗卓才正式继承一世钦哲的法帽。
“除了雪谦嘉察三世,没人配上蒋扬钦哲旺波的床榻。现在回想起来,如此伟大的上师,如此殊胜非凡的遗物,我何德何能,根本不配上榻。但我糊里糊涂地睡了很多年,没法子。”
3.2 关于钦哲活佛的争议
背景
钦哲旺波圆寂前,预言来世会有五样化身1。第一位带到宗萨寺的小灵童 —— 在佐钦仁波切怀里夭折的祖古 —— 当年由蒋贡康楚仁波切认证,是钦哲旺波的肉身化身,主要继承者。
同时住在宗萨的,还有另一位钦哲灵童。小活佛夭折后,很快有谣传祖古二号 —— 大家喊他Khyen Trukma / 小钦祖古 —— 本乐洛迭旺波已亲自认证。
噶陀司徒希望抚养钦哲灵童的决心从未动摇。如之前提到,蒋贡康楚虽然认出确吉罗卓,并未正式为其举行加冕坐床礼。蒋贡康楚对噶陀司徒千叮万嘱,万不能将打理拉章或寺院的重担交付于这位小祖古。
钦哲祖古夭折后,格桑多杰致信给噶陀司徒,请求将确吉罗卓送到宗萨寺。格桑多杰的骤然离世让噶陀司徒很为难,他无法当面解释蒋贡康楚的交代,为了平衡噶陀与宗萨的利弊,噶陀司徒唯有夙格桑多杰的愿。
扬希图登确吉嘉措仁波切(三世宗萨仁波切)听闻,小钦祖古并没有得到宗萨所有喇嘛的支持。没错。宗萨寺是萨迦派,小钦祖古也是萨迦派,出于这个理由,寺院的喇嘛们会接纳他;然而,钦哲拉章与宗萨寺并非一体,并且拉章承担的职责更多,拉章的喇嘛们断然不接纳小钦 —— 钦哲旺波跟宗萨寺的关系不算密切 —— 当初钦哲拉章的主理人格桑多杰,钦哲旺波的侄子,恳求噶陀司徒将钦哲确吉罗卓送到宗萨,也是这个原因。钦哲拉章和格桑多杰负责抚养钦哲祖古,而宗萨寺负责抚养小钦祖古。
不清楚这些小活佛的亲信派别间是否正面发生过冲突 —— 传言洛特旺波虽找到小钦灵童,但从未行认定仪式 —— 宗萨寺跟钦哲拉章由此闹矛盾,日渐加深,有段时间不少喇嘛们甚至开始随身携带匕首。
矛盾居高不下,噶陀司徒最终亲临宗萨找确吉罗卓谈。他边喝茶边说:“你是蒋贡康楚的预言中人,然而,这个寺院似乎不太欢迎你。我听闻,有人公开表达对你的不满。如果你愿意,可以跟我回噶陀寺,我需要你。”
确吉罗卓比初到宗萨时成熟了不少,他沉思片刻,接而说:“仁波切让我做什么,我都愿意,但是,请允许我先说几句。”
“好!”噶陀司徒说,“你有什么想说的?”
“仁波切,您想让我回噶陀寺。假如当初没被送给宗萨,那是合情合理的。然而,事实是我被指派到这儿,也安顿在这儿。最近寺院确实矛盾不断,假如我弃之不理,必受后人指责。况且,我的梦境暗示,假如留下,日后我将有机会尽微薄之力,弘扬佛法。噶陀寺已经有您,仁波切,您功德无量,只要有您在,噶陀寺都用不上我。假如有一天您离开噶陀寺,我保证,立马回去接管事务,完成十五年之约。”
听确吉罗卓讲完,噶陀司徒沉默良久。他仰视天空,泪流满面:“我们总是掉进同样的陷阱!我以为自己比你年长,阅历比你丰富,洞见定比你深。但现在我知道,你在精神与俗世层面都远远超越了我。现在我明白,你应该留在宗萨。”
于是,确吉罗卓留在了宗萨。
据三世宗萨仁波切所听闻,噶陀司徒当初只答应将确吉罗卓小灵童借用给宗萨,期限为十五年,他并未承诺将小灵童全然让出。但我没找到关于这一细节的记载,而《自传》中确有记载关于钦哲确吉罗卓为噶陀寺守持十五年的承诺。
- 钦哲旺波曾授记,转世后,会有身、语、意、功德、事业五个化身,五个化身又各会有五个化身,总共会有二十五个化身来利益众生。
颉格拓丹解决纷争
据扎西南嘉所述,确吉罗卓接受《大宝伏藏》教法传授不久后,颉格拓丹(Jago Tobden)亲临宗萨。那时政治动荡还未涉及民生,颉格拓丹告诉强佐泽旺巴觉 1(Chakdzo Tsewang Paljor),德格政府下令必须尽快平复两位活佛谁去谁留的争议,他任命前来协调。
拓丹作为协调人的消息传开后,泽旺巴觉以及确吉罗卓的其他侍从多次求见,希望为主子据理力争。但每次只要确吉罗卓身边的人一露面,即使是斟茶倒水,拓丹立马严厉地哄他们出去。对小钦祖古的亲信们,拓丹则很客气,礼貌相待。这样的局面大概持续了十天,确吉罗卓身边的随从觉得受了不公平对待,非常愤怒,德格的泽旺敦都怎么会指派颉格拓丹这样的偏心派来做决策呢!即便不满,他们又能怎样。
不久后,宗萨僧众召开了一次会议。众僧的观点是,认寻小钦祖古的本乐洛迭旺波,“是萨迦俄派辉煌传承中无与伦比的生命支柱”,作为确吉罗卓的老师,本乐洛迭旺波依旧推选钦哲楚玛(小钦祖古)。宗萨是俄派的分寺,倘若驱逐钦哲楚玛,就是违背洛迭旺波的意愿,万万不可。听到这些,泽旺巴觉深信确吉罗卓的胜数不大。
傍晚,泽旺巴觉刚踏出拉章厨房,看见颉格拓丹独自徘徊在仁波切门外,面无表情,显然在沉思。拓丹忽然用力推门,大步迈进去。
“会是什么事呢?”泽旺巴觉心想。不到一刻钟,拓丹出来了。
泽旺巴觉跑到仁波切面前,想问明真相。仁波切没说什么,仅仅承认拓丹是有来过。许多年之后,泽旺巴觉才听颉格拓丹亲口描述事情真相。
那天颉格拓丹跟确吉罗卓说:“目前的僵局,不是你们两位造成的。然而,寺院确实不应该有两位活佛,否则冲突还会继续。我诚心地问你,仁波切,你希望留在宗萨寺,还是离开?”
“我俩谁去谁留都不是最重要的。”仁波切回答,“说实话,我更向往寺院之外的生活。倘若我留下,我要全心弘法,发扬德格王国优势。”
颉格拓丹请求仁波切对他们之间的对话保密,随后转移话题。
当天,颉格拓丹拟出裁定书。
“出于功德行愿不够,尊贵的钦哲祖古(小钦楚玛)不能继续留在宗萨寺。我会另行找寺院安顿他 2。”
拓丹原计划是帮助小钦祖古征得高山牧民和平地耕民的支持。然而最终,他选择将小钦活佛带走,一并带走的,还有寺院及拉章的所有财物—牛、马、金银等。
- 强佐,寺院大管家,总管
- 安顿在Yuling的Galing寺。
4. 护持噶陀寺
噶陀司徒圆寂后,钦哲确吉罗卓守诺接管噶陀寺事务。那段时间仁波切频繁地从宗萨到噶陀,护持寺院,每次都是从同一条路翻越垭口。次久记得,到了噶陀地界,仁波切总会性情大变,暴躁易怒。动不动就训斥侍从们,对他们的言行举止,内省修持都变得零容忍,时常怒吼如雷。一旦踏入宗萨之地,立马恢复温和性情。
驱逐噶陀寺女众
噶陀司徒主管那些年,僧舍里住着不少女人,噶陀寺的众僧充其量不过是披着僧服的俗人。噶陀司徒一直希望颁布禁令,禁止女人进出僧舍,却多遭阻挠,反方认为这样会激怒寺院的主护法神拉姆。确吉罗卓接管后,常年闭关果普洞的老喇嘛恳求他立马颁布禁令,禁止女众进出 -— 这位老喇嘛就是昆巴堪布 —— 堪布义正言辞地阐述禁令的重要性,自己却不愿意协助。后来,确吉罗卓提出跟努登堪布、乔登堪布,还有噶陀寺的格泽祖古1共商策略,最终发现,三位都在甩担子,想让仁波切自己抗下。次久很失望。
“噶陀司徒既然委任我为噶陀寺的法脉传承,我就是当家!噶陀寺的一草一木,从法座到锅碗瓢盆安排,我说了算。我有合法的处置权!”确吉罗卓说,“天亮之前,所有女众必须撤离寺院,不管她是修行人,管理社区的,甚至活佛亲眷,毫无例外。明日一早严查,违者鞭笞。”
晨曦初露,确吉罗卓、格泽祖古以及乔登堪布巡遍寺院每个角落,从内殿到僧舍,一位女众都没有。次久很震惊,赞叹仁波切的壮举。驱逐女众事件后,仁波切身体安然无恙,感冒症状都没有,之前担心触怒护法神班达拉姆的想法显然是多余的。
与噶陀寺断交
噶拉正空(后转世为智美正空)圆寂后,他的兄弟携同财政管家带着大量珍宝潜往汉地。赤巴家族坚信这些圣物是从噶陀寺盗取的,当然不肯罢休,设伏路途袭击正空党羽,劫走他们所有的财物。正空与赤巴两大家族因此结仇,财产争纷一直纠缠不清。
确吉罗卓传授《大宝伏藏》灌顶期间,雪谦冉江决定好好审判此案。两家族各执一词,雪谦冉江耐心地听完双方申述,促膝长谈,长达半月之久。双方都有充分的机会据理力争,除了不能直接向钦哲仁波切申述。最终,判决协议达成,赤巴方不仅要归还那次抢来的所有物品,还要为此行为赔偿。换之,赤巴族人能继续留在噶陀寺。案情虽了,双方的恩怨并未化解。
后来,噶陀寺日渐衰落,那时噶陀司徒转世尚为年幼。有一年策秋节2,赤巴方盛装参加法舞 — 新娘子、她的母亲及随从。金刚舞上几位面具舞者有意针对她们 — 在骨号上撒白灰,专门冲赤巴家的姑娘们吹。赤巴家侍从们怒不可歇,揪住一位面具舞者割下耳朵。
确吉罗卓和噶陀小活佛为之大怒,此事件也成了确吉罗卓跟噶陀寺关系的分水岭。在此之前,他守诺悉心护持噶陀;此后,他不再踏入噶陀地界。
- 格泽玛哈班迪塔,三世噶陀格泽仁波切
- Tsechu Festival,也称戒楚节
5. 创办康杰佛学院
民间有传言钦哲确吉罗卓曾经常四处化缘,纯属谣言。仁波切十三岁那年完成学业,噶陀司徒派他到霍尔喀和扎溪卡募捐。在自传里,仁波切以诗体的形式描述过那次募捐,还提到去过岭国。除此之外,我知道的还有一趟,是在1916年,那时仁波切23岁,为筹建宗萨康杰佛学院巡游募捐。
记得那天是藏历正月十五,皓月当空,月光下仁波切初拟出佛学院蓝图。虽然以今日的标准,这规模算不上什么,当时可算是浩大工程。仁波切跟当年钦哲拉章的仓管亲临拟建点,推敲每座建筑的占地。规模落实后,他进去拉章储藏室,看看有多少可用资源,却发现储藏室仅有两箱茶叶,七八牛皮袋的糌粑面和少量酥油。
“仓库几乎是空的,”老仓管说:“还要启动那么大的工程,仁波切怎么看?”
仁波切回答:“不成问题,我去化缘募捐。”
临行前,仁波切亲自向主木匠泽旺巴登及其他匠工交待细节,委托索彭蒋扎监管工程,然后沿着峡谷到甘孜大金寺(Dargye monastery)申请化缘许可。许可批获后,仁波切动身前往阿宗噶寺(Adzom Gar),从那继续募捐。到仁波切24岁那年,募集到的供品堆积如山,化缘结束,佛学院正式动工。
5.1 三世多智钦仁波切-吉美滇培尼玛
仁波切随后去了多智钦嘎尔(闭关中心),那是他跟三世多智钦仁波切第一次见面。当时三世多智钦年纪并不大,但由于长年疾患,无法独立行走。尽管如此,仁波切到达时,多智钦仍坚持亲自迎接。两名侍从搀扶着,走得跌跌撞撞,像个蹒跚学步的孩童。依规矩,在生命晚年,多智钦仁波切只传授灌顶和法要,除此之外,他几乎不跟任何人私下交流;但对宗萨仁波切,他破例地用心,非常恭敬。
多智钦当时纵使疾重体弱,诵读灌顶经文却行云流水。那次他分别传授了《持明总集》(Gathering of Vidyadharas)、《吉祥集续》(Gathering of the Glorious Ones)和《心髓三根本》(Three Roots of Nyingtik),持明总集灌顶之时,为仁波切赐名贝玛益西多杰。
多智钦患有的口腔疾病在藏语叫bam dre,主要症状是牙龈肿痛,牙根出脓,由此舌头和嘴唇长期红肿干裂,牙齿发黑,血脓时不时从牙龈流出。他记载过:“我年轻时遇到一位宗师,他给我传的法我没有发扬,因此积攒下恶业。这些恶业今生以身体疾病的形式释放,由此我才能摆脱精神困扰和痛苦。”这位宗师其实是一位格鲁派堪布,曾在多智钦寺教五大论1(哲学)。堪布圆寂后,众僧请示多智钦,在哪建舍利塔合适。
多智钦的回答是:“我的五大论知识是由堪布传承的。不过,他的舍利塔决不能建在多智钦寺院内,要建在界外。”早年的多智钦寺肯定有受到格鲁派的影响2。
至于仁波切从多智钦寺得到多少的财物供养,我并不清楚。
- 分别为《入中论》、《俱舍论》、《现观庄严论》、《释量论》和《律藏论》
- 多智钦寺为宁玛派
5.2 宗萨寺和钦哲拉章的资源管理
三世宗萨仁波切问我,索扎以前是不是监管寺院收成。
索扎不是。康杰佛学院、宗萨寺和嘎莫达仓禅修院有不同的监管员,都由颉格喇嘛总监。颉格喇嘛是德格政府的高级官员,也是多年来宗萨寺的税收官,主要监管青稞和小麦的征收。
当时,依照藏区的老传统,像钦哲拉章这样的地方没有土地拥有权。康区广阔的耕地大多为德格王所有,一些田地分配给钦哲拉章、佛学院和两所闭关中心使用。有些德格地主也会供养田地,他们还派人耕种、打理和收割。拉章只需要提供种子,收成时派人到场监管收割,确保粮食恰当地分配到各个机构。康杰佛学院的僧侣和工作人员每人能分发到够用半年的粮食、酥油和盐;拉章的工作人员则只获得食宿,没有薪水。
那时没有专门卖酥油的门店,供灯和食用耗费大量的酥油,由此拉章拥有一大群母牦牛,专门用于产奶。牦牛租给牧民放养,牧民送回所产的部分牛奶和酥油作为租赁金;信众也会带供养食物到拉章—酥油、粮食和肉等等。仁波切住处有个储藏室,所有供品都锁存在储藏室里,只有两位索彭(掌膳总管)有权挪用。那时极少会收到金钱供奉。
康杰佛学院确立后,仁波切拨出启动资金,用于佛学院、嘎莫达仓禅修院,还有德格仁钦寺扎贡闭关中心(萨迦派)的运转,粮食、酥油等物资都能定期供应。
宗萨寺的宗教活动均由当地村民资助,例常的供养法会则从寺院的预算资金拨付。例外情况下,当仁波切决定举办更大型的法会时—譬如年度的普巴金刚灌顶法会—才需要拉章拨款资助。
6. 钦哲拉章早些年
钦哲旺波在宗萨时,居住的房舍由索莫和杜莫家族供养。钦哲确吉罗卓初到宗萨时,则居住在顶果家族供养的房舍。在此之前,那里住着一位老僧人和钦哲旺波的亲戚。相信钦哲旺波时不时会造访。我记得门当是一块嘛呢石,刻着“Chime Drupe Gatsal”(无死成就喜林)几个字。竹席搭成的建筑,并排而立。钦哲确吉罗卓定居宗萨后,房舍间的墙拆了,打通为一个大开间,就是当年钦哲拉章的雏形。下面是一些拉章当年的传闻。
起初仁波切的侍从就不多,厨师一名,侍从一名,还有次久(Tsejor),仁波切不喜欢拉章里有俗人,一旦发现非出家人出行在拉章里,他会不悦:“他在这做什么?消耗食物,滥用供品!快让他走!”
那时,德格还没开始派遣重要大使前往宗萨,算是宗萨最清闲的时期。次久说仁波切的心境非常平和、敏锐,大小事务他都能亲力指挥。仁波切从早止语修持到晌午,午餐后休息片刻,下午继续。他的侍从们也过得愉悦悠闲。
有一次,仁波切告诉琼泽:“那是真的快乐。”
“那时侍从很少,也没有财物,你真的快乐吗?”次久有点惊讶。
“如今我的财物即使再多,也找不到能跟早年相比的平和愉悦。”仁波切回答。
- 拉章 – 又称拉卜楞,寺主活佛的府邸
拉章的驿使
那时候西藏还没有电话,仁波切和拉章里的人跟外界联系主要依靠驿使。驿使常年在外,任务就是送信送包裹。有时候跋山涉水数周,清晨刚将物件送到拉章,人还未安顿好,日落前就带着新信物赶往别处,这是常有的事。
6.2 秘药
洛迭旺波生前有顶皮革帽,确吉罗卓用深绿裹布包着,装在灰牛皮袋里。袋子里面还有一些罕见滋补品。据侍从次久的回忆,仁波切感冒时常常伴有鼻炎,鼻炎一旦发作,他就拿出洛迭旺波的帽子,翻来抖去,抖出几根毛发,烧成灰,这是他的闻吸疗法。仁波切还有阿宗竹巴用过的羊毛手帕 —— 阿宗竹巴每次结束闻吸疗法后都用手帕擦鼻子 —— 这块是原封未洗的。生病那些日子,仁波切就拿出手帕,掰下一两块干鼻涕吃掉 —— 很自然,丝毫不觉得恶心 —— 然后用手帕拍打自己身体。有时候他用噶陀司徒的腰带轻抽自己。这些都是在普通方子不管用时仁波切才用上的秘药。
治愈咽喉炎
以下是扎西南嘉的回忆。有一次,仁波切破了三昧耶,引发咽喉炎,严重到失声。雪谦冉江(六世雪谦冉江仁波切)、顶果钦哲以及桑杰年巴(九世桑杰年巴仁波切,顶果钦哲哥哥)那时都住在宗萨,他们立即安排圣度母法事(供奉能言度母)。午斋时间还不见他们出来,扎西南嘉为大家端上锅盔、青稞饼和茶水,于是听到他们茶点间歇的对话。据三位所言,仁波切的病情比看起来要严重,至少现在不会继续恶化 —— 法事之后,度母像显吉兆。大家应该继续留意显兆。
扎西南嘉出于好奇,仔细地看了几遍度母像。是真的,他说,不仅看起来更庄严,还闪亮闪亮的,仿佛刚结束了一场金油浴。那场法事之后,仁波切身体很快就恢复,并且没有任何后遗症。
这尊度母像至今还供奉在宗萨寺,扎西南嘉说,但变得很不一样,几乎认不出是同一尊像。
司徒的红腰带
这段是贡纳祖古的回忆。赤巴家曾将噶陀司徒的红腰带送给贡纳祖古 —— 以前赤巴家族跟噶陀寺关系交好,他们向噶陀司徒求赠的 —— 祖古对此罕礼爱不释手,忍不住跑到仁波切的住处分享喜悦。
“在哪儿?”确吉罗卓问,“给我看看!看了就知道是不是真是仁波切的。”
贡纳祖古递上腰带,确吉罗卓仔细端详,甚至闻了闻。
“啊!果真是仁波切的味道。我需要这条腰带。你用不上它。”
床后面有几个存放佛像的木箱子,确吉罗卓指着其中一个让贡纳祖古打开,将腰带放进去 —— 旁边就是噶陀司徒的画像。不大不小,空间正正好。然后箱子锁上了。
“要不回来呢。”贡纳祖古听起来很后悔。
7. 过林卡
草原变绿的时候,宗萨周边的峡谷生机盎然,那是仁波切和侍从们都向往的耍坝子季。仁波切很喜欢过林卡 1,尤其是到宗萨扎西拉则下方木岳村外的树林边扎营,安静地呆半个月。即使遇上晚春雪,帐篷压扁,他也不考虑撤回寺院。
经典线路是从扎西拉则 2到普马山,再到多普沟 — 由于跟随的人太多,通常要搭巨型帐篷 — 从多普沟穿越垭口到胜吾拥措湖,再穿越另一个垭口到贝玛谢布,在那住三周,做朵玛 3。有时候,仁波切会在贝玛谢布的莲师洞闭关一个月,随从们住在下面的厨房里 — 仁波切喝不惯贝玛谢布的水,侍从们专程到山下的溪涧打水,一桶桶提上来。
黄鼠狼“蹄立”
出乎意料的是,确吉罗卓很容易受惊,对听到的传闻反应也很大。譬如,当地有种民间叫蹄立的野兽(黄鼠狼),传闻半夜咬掉一位老妇女的鼻子。
有次在多普沟扎营,仁波切发现帐篷没有布帘,便问正在上茶的侍从帘子在哪儿,侍从说大概让风刮丢了。仁波切立马要求将门帘补上,强佐赶忙找来块厚布,用面粉浆糊粘上。一小时后,仁波切特意去戳戳这块临时帘,发现粘贴处还未干。
“天黑前能粘牢固吗?”仁波切问。
“浆糊干得慢,得要好一阵子,”顶果钦哲说,“或许一两天?也有可能干不了。有什么问题吗?”
仁波切慌了:“蹄立半夜进来咬我鼻子怎么办。昨天我还看到千百只,它们成群地四处乱串,万一钻进来一只怎么办?萨嘎祖古4说了,浆糊可能不会自然干!生火,要确认睡前帘子粘牢!”
这是仁波切意志薄弱的时刻。
- 当地叫耍坝子
- 宗萨寺的藏语称呼
- 糌粑捏成的祭祀品
- 顶果钦哲年轻时众人称之为Salga Tulku 萨嘎祖古
7.4 跳锅庄
仁波切喜欢拔河游戏,还喜欢看跳锅庄。他在藏区生活的后期,尤其喜欢让拉卡家的女子们献舞 — 日璐和佩璐两位阿尼(拉卡家的两位出家女子),康卓慈玲和慈璐 — 康卓慈玲的岭舞跳得极美。有时候仁波切会请来舞者,助兴到深夜,自己坐在大篝火旁观赏。那些时候,侍从们要奋力搜集大量的木柴烧火,曾试过木柴比兴致先烧尽,侍从们挨顿严骂重罚。
离开藏地之后,仁波切再也没有这样的兴致,也不曾再让人献舞。
嘎莫达仓命案
从前,仁波切常由贝玛谢布到嘎莫达仓禅修院,在那呆上十天左右。
有年,禅修院一位老僧人莫名失踪 — 这位喇嘛年迈却富有,退休后独自住在僧舍,没有室友。失踪的消息很快传达到仁波切处,仁波切认为消失的喇嘛依旧身处嘎莫达仓。大家搜遍所有角落,偏偏找不到,仁波切却坚持说,他离的不远。后来,德格政府派来专员调查此事,谜团依旧没解开,大家便猜测,喇嘛是不是自己偷偷跑了 — 但他随身物品都还在,所以这可能性不大。仁波切坚定认为老僧人就在附近,于是决定做法事,同时让众人四处再搜一遍。
最终,找到的是老僧人的尸体 — 禅修院助理人将其先杀后埋。大家问仁波切喇嘛怎样死的。仁波切说自己没有超能力,不过重复看到一个画面 — 脖子卡在树枝上的鹤,无法挣脱。他说,老僧人属鸡的,肯定是同样的死法。
这次命案导致仁波切破了三昧耶誓,从此之后,每逢去到嘎莫达仓禅修院,仁波切都大病一场。禅院的修行者多次恳求仁波切来临,众望之下他又试着前往几次,每回都不例外,一到禅修院就重病。最终,他只能放弃。
仁波切那时负责修缮嘎莫达仓的闭关洞,并且出资制作所有的佛像。他最后一次前往嘎莫达仓,是去主持开光仪式,由确登和札西南嘉陪同。
开光仪式前一晚,所有物品都准备到位,密咒金刚杵置放在敏林度珠拉姆像前,后来有人发现金刚杵不在原来的地方,而是跑到了度珠拉姆手上!不可能朝上掉进去,唯一解释是度珠拉姆自己拾起的。
"不要碰它,"仁波切说,“明天开光,我会不断地持咒,直到度珠拉姆愿意放下金刚杵。”
仪式进行了三天,第四天清晨,众人走进山洞,发现密咒金刚杵归位了。在场的人都清楚,没有人将其从神像手上挪走。仁波切宣布:“开光仪式完成。”
8. 呼唤神灵
黑马之死
确吉罗卓喊来贡纳祖古,交给他一包供品:四枚汉地铜钱,些许青稞粉,还有一卷字符,用哈达裹在一起。
“来,”他说,“将这份供品送到雄登护法殿。”
“拉索!1”贡纳祖古说。
去护法殿的路上,贡纳祖古顺道停留自己的住处,发现哈达系的结松了。不经意地,他看到字符上的内容:“敏珠林的法脉在寺院里,恶灵们速速远离他!”上面盖着仁波切的印章。
贡纳祖古小心翼翼地将字符卷放回原位,继续前往护法殿,守门人为他开门。将哈达挂墙上时,贡纳祖古发现已有六七条一模一样的挂在墙上。祖古心想:“每次寺院接待高僧时,仁波切都会给护法们送出一样的供品。”
几周后,佐钦仁波切首访宗萨,随行的还有益西诺布、贡日堪布等等几位,一到就去拉章拜见确吉罗卓。仲译次仁2为宾客奉上茶水和红花米饭。佐钦仁波切回客房休息的时候,仲译次仁与佐钦寺(Dzogchen Monastery)的佐巴碰面,他俩同是强佐,仲译次仁负责宗萨的接待,为了确保食物充足,他要跟佐巴一起列个单子,好确定佐钦仁波切同行人数。
佐巴念着名字时,仲译次仁看到一名长相怪异的男子走进院子。蓬头乱发,衣衫褴褛,下体只裹着一块黑布,看似草原牧民,嘴唇不停地动,像在自言自语,却又语无伦次。突然,外面传来杂乱焦急的人声,喊着要藏香和火把。难不成有人病了?仲译次仁连忙跑出去看发生着什么,只见一匹俊美的孜岭黑马直挺挺地躺倒在马厩里,双腿僵硬,目测已死。
仲译次仁心想,要告诉仁波切,便跑向府邸。
“哎呀!忘了给护法捎个信,”仁波切听后喃喃道,“诶!诶!”
- 拉索,方言,好,遵命的意思
- 次仁 Tsering,与慈玲同源
11. 钦哲拉章轶事
次久跟强佐的矛盾
有一天,强佐(总管)在房间跟次久大声吵起来。这故事是札西南嘉跟我讲的,他不清楚争吵的导火线。
次久冲强佐竖小指,大声吼:“我管你是谁,我来服务仁波切的,才不要看你丁点脸色!色帕家怎么会出你这样的恶种?”
"你该死的奴才!"强佐反驳道:“你这个不伦不类,俗人不是,出家人也不是!”
札西南嘉和其他几名侍从默默站在门外,强佐继续数落次久,对他所有的不满直言不讳,最后一句是:“今后咱俩誓不两立!”
强佐怒冲冲地走出房间,侍从们纷纷躲开。远远地,众人目睹强佐气呼呼地走进仁波切住所,大家凑近偷听。
强佐耐不住怒气:“次久总是满嘴胡言,仁波切,你确定需要那长发畜生的伺候吗?他非僧非俗,不守戒律和三昧耶。我跟他水火不相容,要么他走,要么我辞职!”
仁波切继续默默地拨动念珠,强佐吐完槽携着三丈怒火走了。
“叫次久过来。”仁波切传令。札西南嘉赶紧去,心里有点担心次久要受罚。那时次久正在房间里修剪胡子,听到传唤,淡定迅速地跑进仁波切房间。
仁波切说:“次久,我最近有些不大好的梦境。接下来这两个月,你到主殿修持《无死圣度母心髓》吧。我相信你的三昧耶戒清净,适合心地善良的人修持。自己修就好。”
次久问什么时候开始合适,仁波切答:“今晚。”
“哇!拉索!”
札西南嘉随次久来到主殿里专门持诵念青唐古拉祈请文的房间,那里也用作待客房。次久找来一块布(不是灰色的)和大张蒲席,挪到闭关的屋子里,还带上他的糌粑袋,两个杯子。他还找来塞满麝香鹿毛的垫子,想用来当床垫,札西南嘉说这个垫子其他人用过,最好别挪进主殿。屋里其实堆了许多垫子,用不上鹿毛垫。
次久在墙边放两个垫子,铺上毯子,床就有了。床头放枕头和衣服,床尾放糌粑袋和杯子,他在中间坐下,开始修持。次久那次闭关两个月,那段时间里,强佐没有离开拉章半步。
仁波切十分钟爱次久,他俩关系很好。仁波切不止一次说过,次久寿终那天,即使在佛土中,他也会迅速赶到,亲自为他超度。
烧奶和烤肉
在拉章,肉烤得非常小心,假如烤焦也没太大问题;然而,牛奶炸锅却是另一码事。虽然白(牛奶)与红(焦肉)都污染灶台,红的远远没有白的糟糕。假如牛奶沸腾溢出来,或者煮糊了,仁波切会立马召集嘎莫德仓闭关中心的师父们,让中心所有闭关修行者念诵十万遍祈请文,安抚祥寿佛母次仁玛。
第三世涅顿秋林仁波切讲述的故事
盗墓
涅顿秋林住在宗萨时,同僧舍的喇嘛叫阿章布色拉杰。贡纳祖古也住在宗萨,在贡纳族群的一间僧舍。
一天,贡纳祖古约涅顿秋林:“祖古,我们一起出去走走吧。”
“去哪儿?”涅顿秋林祖古问。
“出去再说。”贡纳祖古随性地说。
涅顿秋林建议先去他的房间,好详细计划,贡纳祖古却坚持直接在他那儿碰面。涅顿秋林于是披上僧服,赶到贡纳祖古的拉章。
才刚进门,贡纳祖古建议:“现在出发!”
“去哪呀?”涅顿秋林想知道。
贡纳祖古回头环看,确定没有旁人,悄声说:“我们去墓地弄些人头骨和股骨,带回来做嘎巴拉1和号角。附近村有人的妻子刚去世,去年也有人死了,都埋在墓地里,我俩去挖。”
他俩太阳下山前来到墓地,涅顿秋林很快就挖到一具尸骨,他从坟墓中取出头骨,挑出面部的小骨扔掉,只留下颅骨,然后取下腿骨,一起装在马背上。那天不宜将骸骨带进寺院,于是他就近找个地方藏起来。第二天,涅顿秋林将骸骨带到宗萨寺下面的河边清洗,清洗完摆放在石头上晾晒,忽然来了个猎人。
“这看起来像人腿骨?”猎人惊讶地说。他拨拨骨头认真地看,忽然骨头传来咔嚓一声响,大家吓了一跳。
涅顿秋林带着头骨和其中一根腿骨回房间,不想让他神叨叨的室友看到,于是悄悄地藏在床榻底下。僧舍只有一张榻,涅顿秋林不在宗萨的时候阿章就睡在那;假如他俩都在,阿章就铺毯子睡地上。
午夜过后,熟睡中他们听到东西掉地上的声音,接着传来一阵怪声。
“哎哟!什么声音?”阿章问:“什么在咕咕咕、嗒嗒嗒地响?”
涅顿秋林昏昏沉沉地嘟囔说他不清楚,于是他俩继续睡。
不久咕咕咕、嗒嗒嗒声又响起,阿章问涅顿秋林仁波切:“是什么?你带什么进屋里了?”
涅顿秋林只好将床底藏着头骨的事告诉阿章:“不过,头骨不可能发出这样的怪声,不是吗?”
阿章布色的好奇心被勾起,立马将头骨拿出来,仔细研究。他举起烧着的木柴借光,头骨突然在地板上滚动。阿章布色吓得赶忙将它踩住。
“找东西将它盖起来,不然我们控制不住!”阿章大喊。忽然他有了更好的主意:“试试用你的鞋子。”他拿起涅顿秋林的鞋子,狠狠地砸了砸头骨。果然见效。
阿章是名医生,平日来访的病人很多。第二天早上,他让侄子(也是他的侍从)通告,说自己太忙,无法接诊。抽空间,他跟涅顿秋林烧了一大锅水,放点泡打粉,将头骨和腿骨放进沸水烧开。之后,阿章将它们带回房间,锯好,藏在粮仓里。
涅顿秋林两天后见到仁波切,“嘿,祖古!”仁波切喊到。
“在。”
“你最近去过墓地吗?有没有挖到头骨?”仁波切问。
涅顿秋林猜想大概率是贡纳祖古或者阿章漏了风声,便如实回答:“是的,我找到一个头骨。”
“我用得上!”仁波切喊道:“拿来给我!”
“啊,遵命!”涅顿秋林有点着急,要交出头骨,阿章会怎么想?
“仁波切怎么知道头骨的事?你跟他讲的吗?”阿章问。
“没有,当然没有。我以为你漏的口风!”涅顿秋林坚定地说。无可否认的是,仁波切确切地问他要。
"或许你我都没有留住这头骨的福分。如果仁波切说他用得上,唯有给他。”阿章将头骨装满谷物,由涅顿秋林带去给仁波切。
接过头骨,仁波切将谷子倒在折叠好的披肩上,仔细地研究:“这个我能用得上。”说着,他将头骨拿进自己房间。
- 嘎巴拉 - 又称托巴碗,由人的头盖骨做成的骷髅碗,用作法器。
宗萨钦哲的顽疾
有段时间顶果钦哲频繁到宗萨拜访确吉罗卓仁波切。有一次,仁波切得了种怪病,跟现代医学所称的癫痫相似,他请顶果钦哲念经祈福。顶果钦哲绞尽脑汁,想不到该念什么,他问仁波切建议,俩人都束手无策。后来,顶果钦哲想起金刚手菩萨成就法,于是他带着手抄版的《如意宝口诀心要意成就法》到仁波切府邸,坐在次久房间地上,念了一整天。黄昏时刻,出乎众人意料,仁波切说他身体完全恢复了。
空行母的头发
我父亲1给我讲过他第一次目睹仁波切病情发作的样子。那时仁波切在他的禅房修持,忽然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,眼球朝上翻滚,涅顿秋林描述的是,眼珠子突出,感觉快要从眼眶蹦出来的样子!后面更糟糕,仁波切开始呻吟,有如濒临死亡。涅顿秋林吓得不轻,没见识过这种情况,束手无策。
正纠结着该不该大喊求救时,仁波切挥挥手,看似指着柜子的一个抽屉。涅顿秋林打开抽屉,里面有根粗辫子,看像是女子的头发。仁波切继续失语地比划着,涅顿秋林以为让他烧头发,于是抽出一大坨扔进火堆。头发的焦烟迅速飘向仁波切,进入他的鼻孔,身体。忽然间,仁波切弯下腰干吐(什么都没吐出来),很快他自己直起身,第一件事就是指责涅顿秋林鲁莽浪费。
“那束头发极其珍贵!我发病时唯一能帮我的神药,你刚刚浪费那么大一把!”
涅顿秋林后来知道那束头发的主人是一名果洛女子,她曾远途来到宗萨,告诉仁波切她希望成为他的法侣。那年仁波切应该25岁左右,是位守严戒的僧人,没有接纳她。即使遭到拒绝,果洛女子依旧在宗萨逗留数月,每次侍从为拉章准备荟供的时候,她都会亲自准备上师那份供品。再后来,她放弃了,剪下一束头发,让侍从捎给仁波切。她说:“这头发能在关键时刻帮助仁波切恢复神志。”离开宗萨不久后她便离世,他俩之间的良缘也就此化为泡影。
这名果洛女子去世不久后,仁波切第一次病情发作 - 通常理解为空行母愤怒的表现 - 果洛女孩头发的焦烟就是仁波切的解药。
二世钦哲与拉卡家族
确吉罗卓四十岁那年去过一趟阿督拉卡家,那时康卓慈玲还是婴儿,刚学爬,而慈璐刚学步,是个肥嘟嘟的圆脸娃。直贡伏藏师沃瑟多杰恰好也在拉卡家——那个年代没人称他为伏藏师——拉卡家有许多禅房,大多法事都由沃瑟多杰负责。那一次,他念诵的是《康珠尔》。
傍晚,仁波切为拉卡家人以及直贡伏藏师进行长寿灌顶,灌顶后伏藏师说:“今日,我接受了蒋扬钦哲旺波的转世赋予的《无死圣度母心髓》长寿灌顶,缘分殊胜。日后他将成为伟大的金刚本尊,开始修持内在瑜伽,这些女孩有缘成为他的金刚法侣。”他边说边抚摸康卓慈玲秋珑和慈璐的头。
确吉罗卓听后吓坏了,大发雷霆——大家见过他最生气的一次。顶果钦哲觉得伏藏师必定是洞视到了确吉罗卓钦哲的未来,他的预言后来的确有实现。
Keiko Wong 译 - 中文节选,献给受宗萨钦哲二世与康卓慈玲启发的所有人,业余更新,请多指教。若有差误,请